2021年苏州工业产值突破了4万亿，增长17%，全年超越上海，紧逼深圳，有望问鼎全球第一大工业城市。作为地级市，周围上海、南京、杭州豪强林立，苏州一直在夹缝中求生。从改革开放之初，乡镇工业快速发展并带动一批外资入驻，到经历高速增长期之后面临成本上涨和制造业流失的阵痛，再到如今寻找新的增长动能的关键期，苏州制造业不断“崛起”的发展经验是制造业转型升级的珍贵样本。特别是在宝安面对周边区域竞争加剧、产业转型升级和企业不断外迁的当下，苏州范本更具有借鉴意义。

　　一、以工业园区为核心抓手，规划即法、公开透明

　　苏州工业园区是中国和新加坡两国政府的重要合作项目，2020年苏州工业园区实现地区生产总值2907.09亿元。

　　（一）规划即法，一张蓝图绘到底。工业园区建设在国内首次提出并推行“先规划后建设、无规划不开发、规划即法、执行到底”原则。园区采用发达国家通行的办法，将政府批准的规划公之于众，授权规划师审批各类规划申请，行政管理层不能干预正常的规划审批，技术管理层无权更改通过法定程序确定的规划。园区建设方案、产业布局、发展方向等都规划得非常清晰，并且“一个蓝图绘到底”，园区开发至今，领导班子调整过多次，但开发区发展格局与当初规划设计几乎一模一样。如此高的规划执行力，得益于规划铁一般的权威性和强制性，也得益于规划管理的制度设计。不因迁就开发商和项目而任意变更规划，不仅为投资者营造了可预见的、低风险的投资环境，而且保证了城市建设的高水准、高品质。

　　（二）公开透明，营商环境极佳。苏州工业园是服务企业的营商典范，营商过程透明化，推行社会服务承诺制和违诺投诉制，建立24小时值班制并开通服务热线，对企业遇到的问题随时接待、立即处理。营商协议规则化，园区管委会通过经济、法律等手段保证政策透明度、可预见和稳定性，办事程序规则化。营商关系市场化，政府以服务企业为主，不干预企业经营。园区发展初期即成立企业服务部门，定期听取企业意见，力求提供超越并领先于投资者需求的政府服务。营商审批高效化，建设项目审批事项从56项降至8项，专设现场办公、集中办事的一站式服务中心。

　　（三）管理高效，开展“企业环境管理合作伙伴计划”。该计划通过政府、协会和第三方力量的协同作用，形成“政府为主导、企业为主体、社会组织和公众共同参与的环境治理体系”，持续帮扶提升企业环境管理能力。企业在环境管理中遇到的问题可以直接向政府或其他企业寻求帮助，政府也能及时了解企业管理面临的实际问题，打通了政府和企业间的信息沟通渠道，加深了相互理解，便于更早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二、高度重视外资经济，德企、台企、新加坡企业不断集聚

　　外资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苏州当下的产业格局。2021年苏州实际使用外资69.9亿美元，同比增长26.2%，世界500强企业中156家在苏州投资设厂，来自1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7万家外资企业在苏州投资。 

　　（一）太仓打造“德企之乡”。太仓是中国德资企业集聚度最高、发展质效最好、中德企业合作发展最佳的地区之一，目前太仓集聚德资企业近400家，其中超过50家德企是所属行业的全球隐形冠军。①服务德资不分大小，充分发挥示范带动效应。德国企业投资习惯十分谨慎，一般初期探索投资较少，但并非没有资金和技术实力。1993年，太仓引进了第一家德资企业克恩—里伯斯，该公司是全球弹簧领域的隐形冠军，占据全球70%的市场份额。初期投资只有50万马克，租了200平方米厂房，员工不到10个人，但太仓对大小企业一视同仁，该企业在太仓受到了无微不至的服务。不久该公司总部就决定在太仓增资扩产，同时还将当地的服务和环境特点告诉德国同乡，在克恩—里伯斯的示范效应带动下，越来越多德资企业落户到太仓，最终带动了太仓精密制造业的崛起。②培养德资需要的人才。太仓引进了德国双元制职业教育体系，相继建立中德培训中心等10个双元制教育培训基地，2017年，太仓在全国首创了双元制教育本科项目，促成东南大学和德国巴符州双元制大学开展本科教育项目，基本满足了德资企业对技能性人才的需求。③搭建中德合作新平台。德国中心是专门为德国中小企业进入国际市场探路而建立的调查研究招商中心，主要为入驻的德资企业提供从市场咨询、法律、谈判、展览、办公用房、金融服务、德国贸易等服务。近年来，太仓加大了中德两国创新合作，建成了中德中小企业合作创新园、中德智能制造联合创新中心、中德先进制造技术国际创新园等一批载体平台。④营造德国风情文化氛围。为了让在太仓的德国企业感受家一样的熟悉和温暖，太仓的城市风貌具有浓郁德国风情特色。在饮食方面，按照德国人的偏好，专门建设了一条欧式酒吧街，引进了一批德国餐饮公司来太仓开设风味餐厅，并不定期举办“啤酒节”“德国大厨寻鲜之旅”等活动。不定期举办“足球之约”、乒乓球赛、马拉松、莱茵之声音乐会等，让德国人体验到家乡风情。 

　　（二）台企、日企生根发展。昆山是大陆台商投资最活跃、台资企业最密集地区，其生产总值的40%、工业总产值的50%、利用外资额的60%、进出口总额的70%都来自于台资企业。①提出“台企生根”战略，发布了“惠台”特色举措“新20条”，并开通台商服务专线，一键拨打即可享受专窗专员服务。②大企业大项目带动。自1990年第一家台资企业落户至今，台湾排名前100位的制造业企业中有70余家在昆山落户。③留住早年入驻的外资企业，形成强烈示范带动效应。苏州留住了早年来苏投资的一批日本大型企业，与它们深度绑定，形成了很强的示范带动效应。如日本电波在苏州26年，历经6次增资，投资总额达到9070万美元，从原先单纯出口加工，逐渐增设了销售、物流等部门，正与苏州高新区共同提出“在华综合性总部”概念，拟整合企业在华的商流、物流。苏州松下半导体在苏10多年，已经历从最初的民生用品向汽车工业方向转变，再到向汽车自动化、新能源电池、自动驾驶等方面的产品转型。在这些企业的带动下，丰田、川崎、松下、NGK、积水等一大批世界500强及大型知名跨国公司先后投资。

　　三、开展创新积分制，激活企业创新活力 

　　2015年张家港市在全国率先探索企业科技创新积分管理措施，2020年又推出创新积分管理办法“2.0”升级版本。该项做法的好处包括：一是政府将原本分散在发改、科技、工信、人社、人才等多个部门的创新资源归并整合，实现了创新政策“一本通”，精准识别一批综合能力强、潜力大的企业。二是企业可以快速了解政府鼓励创新的政策导向和政府补贴额度，横向对比自身不足，如近年政府注重“智改数转”，便会增加对应积分权重，企业通过榜单可以立即找到与同行相比的短板。

　　创新积分制具体做法包括：①建立指标评估体系。以“分类量化、逐项积分、年底结算”的原则，设立积分计分指标体系，企业科技创新积分评价指标体系包括“科技创新投入能力”“科技创新管理能力”“科技创新产出能力”“科技创新环境能力”和“扣减分”5个类别共161项内容。企业通过专门平台核对认领积分，可随报随审。企业一个年度内的科技创新积分，除了与资助扶持政策挂钩，还将与企业环保、知识产权等方面信用评价挂钩。②突出积分结果应用。按照每分2000元标准给予企业资金资助，同时企业可凭创新积分享受人才安居购房补贴、资金扶持等优惠政策，并在信贷融资、项目立项等方面享受优先支持。 

　　四、抢占产业新赛道，向生物医药、航空航天、半导体高附加值攀升

　　（一）生物医药产业全线布局。苏州对生物医药产业寄予厚望，将其视为决定城市命运的“一号产业”。生物医药产业在九区县全线布局，每个区县都有自己的重点方向：苏州工业园区是大分子生物药、吴中是小分子化学药、昆山是小核酸药物、常熟是手术设备、相城是智慧医疗。十多年来，针对生物医药产业，苏州市、区两级已持续性地推出了从引进人才到产品上市的一揽子扶持政策。目前苏州生物医药产业发展已见成效，入选首批国家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获批国内生物医药领域首个国家技术创新中心，已经集聚生物医药企业3000余家，从业人员数量近5万人，产值连续多年保持20%-30%的增速。

　　（二）依托临近上海的优势，错位发展航空航天零部件产业。当前，C919大飞机实现量产的时间节点被视为国内航空产业的爆发点（C919是中国首款完全按照国际先进适航标准所研制的一款单通道大型客机，并且完全拥有自主知识产权，预计在2022年能够完成交付）。苏州充分利用紧靠上海的区位优势，主要切入航空航天零部件产业，在布局上与上海形成配套供应、互利共赢格局。2020年苏州航空航天相关产业规模达300亿元，集聚重要零部件及配套企业200多家，通过近两年的密集布局，苏州已在航空产业布局上走到前列。

　　（三）基于电子信息产业基础延伸发展半导体行业。早在1998年我国半导体市场需求不断扩增，而研发生产企业寥寥可数时，苏州便洞察到了这一机遇，开始对半导体产业进行布局。传统的电子信息产业所奠定的产业链基础和早期精准的战略眼光奠定了第三代半导体高地的基础。二十年过去了，苏州半导体产业从代工厂升级为拥有自主核心技术的完整产业链，形成以汾湖高新区、吴江区、工业园区为主阵地的产业集聚区，产业集聚度在全国甚至世界范围内都处于领先水平。汇聚了全国80%的第三代半导体材料氮化镓人才，率先构建产业完整生态链，占据高附加值环节。根据中国半导体行业协会评选，中国半导体十强企业中，苏州企业占了一半。

　　五、腾笼换鸟，保障制造业发展空间

　　据第三次国土调查，苏州国土开发强度约29%，已接近国际警戒线，土地已成为最为稀缺的资源。但对工业用地而言，苏州家底丰厚，主要做法有：一是增量土地供应上除了拿出68.8平方公里产业用地，还划定100万亩工业和生产性研发用地保障线，以保障工业占GDP比重不低于40%。二是存量土地“腾笼换鸟”促进产业升级，苏州从2016年开始“散乱污”企业专项整治，3年整治“散乱污”企业5.35万家，腾出发展空间7.8万余亩。三是开展土地回购。一些企业离开，政府将土地回购，再将土地提供给符合未来产业方向的企业。目前苏州工业用地的面积约为115万亩，每年工业用地供给量与退出量基本持平。

　　六、注重上门招商+资本招商，大中小企业全覆盖

　　（一）以资招商，打造全国影响力的产业资本中心。苏州立志于打造股权投资集聚区，旗帜鲜明提出打造全国有影响力的产业资本中心目标，并先后出台《苏州市加快推进产业资本中心建设行动计划（2020～2022年）》、《关于促进苏州股权投资持续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措施》等，支持股权投资机构投资苏州，鼓励股权投资机构投早投小投科技，鼓励引导家族财富投向苏州私募股权投资基金，并全线布局了天使募基金到QFLP和S基金市场（PE的二手份额基金，是一类专门从投资者手中收购另类资产基金份额、投资组合或出资承诺的基金产品）。积极探索跨境人民币合作，争取QFLP外汇管理改革试点政策、QDLP试点等政策，交银华侨基金等一批金融机构落地。截至2020年底，苏州有428家私募管理人，位列江苏省第一。

　　（二）敲门招商，主动精准服务。苏州工业园借鉴新加坡经验，在国内首创敲门式招商，各地设置招商办事处，广泛搜集客商产业或项目转移信息，分清其项目性质、投资意向、投资领域、投资时机等，并将信息上报至经济发展部门，园区分阶段与客商保持联系，及时提供园区的政策意向及投资条件分析。待时机成熟，多批次派小分队主动“敲门”，对接其需求完成招商引资。这种工作重心前移、针对性强的招商办法与技巧，精准抓住企业需求，主动出击诚意十足，因而成效显著。苏州每个乡镇都有招商职能，就像是上百条冲锋舟在往前冲，越到基层招商意识和服务水平越强。 

　　（三）集中引进具有产业核心地位的大项目。苏州工业园区瞄准世界500强企业，重点引进技术密集型、资本密集型、基地型、旗舰型高科技项目，并通过引进具有产业核心地位的大项目，吸收关联度大、上下游延伸配套紧密的高新技术企业，带动了大批中小企业与相关配套项目进驻园区和周边地区。目前，园区不仅形成了电子信息制造、机械制造两大产业集群，还汇集了金融、总部经济、商贸物流、旅游会展业等现代服务业。

　　七、对宝安启示与建议 

　　（一）加大对产业新赛道方向把握和政策扶持。苏州之所以能够对半导体、生物医药、航空航天等企业有吸引力，很大程度上源于传统的电子信息产业所奠定的产业链基础和早期精准的战略眼光。针对宝安重点发展的13+2产业，建议对门类进行整合，精准提出4-5个未来重点发力的产业方向，集中精力开展重点领域突破。建议重点把握以下方向：一是在新一代电子信息和高端装备制造领域，我们已具备了一定发展优势，但“缺芯少核”是痛点，当务之急是要加强对核心部件制造发力，建议重点抓住半导体与集成电路、智能关键器件（包括传感器、伺服电机、减速器）。二是推动产业向具有产业延伸基础的优势领域发力。重点抓住高端软件、新能源（包括新能源电池、新能源网联汽车）、航空航天和海洋技术、无人系统。其中，航空航天从小型核心零部件生产切入，可以考虑与中山合作，将需要较大用地的大型设备生产和有试飞场地需求的生产环节放在中山，将高附加值、需要贴近机场的关键核心零部件放在宝安。无人系统产业要充分利用综合改革试点和宝安电子信息产业优势，坚持无人系统准入标准建设和引进培育龙头企业两手抓，打造“海陆空无人体系之都”。此外，生物医药虽不在13+2产业集群中，但可做为潜力产业进行培育，除了生物医疗器械产业之外，还可以结合宝安空港优势，积极推动生物医药进口口岸申报，加强冷库、冷藏车等基础设施设备建设，通过深港合作有望实现生物医药销售和生产方面的突破。

　　（二）重视外资经济，加快深港合作。宝安作为外资企业集聚大区，现有外资制造企业不仅没有增资，反而已流失多年，如史丹利百得、富士通电梯、爱普生精工等，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世界500强、跨国公司投资企业，外资为何在宝安无法落地生根，值得深思。在过去，宝安区出台过稳外贸措施，但却没有稳外资的专项措施。建议：一是高度重视“稳外资”的工作，抓紧出台引进发展外资的政策措施，强化政府对外资发展、招商引资、外贸内贸等方面的协调服务职能。考虑到外资企业前期投资的谨慎性，在企业服务上要重视大中小外资企业一视同仁，不搞区别对待。二是推动深港先进制造业合作区建设。及时发布“惠港”系列特色举措，并开通港澳台服务专线，让港澳台资企业享受专窗专员服务。对全区规模以上港资港企开展全面摸底，全面梳理港资港企在宝安发展的需求和困难，有针对性出台扶持政策。特别是具有跨国性母公司背景、但只有部分生产环节布局在宝安区的企业，要加强联系拜访，吸引跨国公司科技研发、高端制造等环节落户。三是对租约即将到期或涉及到城市更新的港资港企业，且符合先进制造业发展方向的，应率先妥善安排到深港先进制造业合作区。四是注重城市特色风貌塑造，按照港资企业特点和人文风格开展园区建设，规划建设道地的港式风情街，并鼓励引导参与宝安区组织的文化、体育、音乐等活动和赛事。五是积极争取市政府支持，将合作区纳入市级以上深港合作重要平台，争取更多创新政策落地。

　　（三）壮大产业资本，加强以资招商。《深圳市金融业高质量发展“十四五”规划》中提出将宝安中心区建设成宝安湾滨海国际金融中心，明确要高标准建设产业金融中心，吸引风投创投、供应链金融、金融科技等机构集聚发展。接下来，要重视产业资本招商，充分发挥风险资本的嗅觉敏感性，筛选、培育和引导好种子企业和整体行业的发展。建议：一是加大对产业资本的引进力度，如引进全球顶级风投Flagship、IDG资本等具有昭示性、自带能量的机构或分支机构入驻，促进创投圈、产业圈和科研圈之间紧密联系，使学术界、产业界、资本市场“三位一体”在宝安落地结果。二是积极推动前海金融政策，特别是跨境双向股权投资中QFLP（外商投资股权投资试点）和QDIE（合格境内投资者境外投资试点）等金融创新政策的落地，通过股权投资，带动更多项目落地。三是在招商方式上，不搞全民招商、人海战术，理清高科技产业发展脉络，将择商目标精准瞄向世界级的、符合宝安产业发展方向的产业链上。

　　（四）开展产业空间保障计划。宝安产业空间开发已进入以存量改造为主、增量供应为辅的阶段，需要聚焦国土空间提质增效，集中精力破解产业空间利用率不高的问题，制定产业空间保障计划。最近宝安区提出产业园区提质增效“一十百千万”布局，结合苏州工业园区发展经验，建议：一是坚持以工业园区这个核心要素为抓手，坚持规划一贯到底，并将政府批准的规划公之于众，接受群众监督，行政管理层和技术管理层不能干预正常的规划审批。二是在制定产业地图的基础上注重“产业空间效益图”绘制，加大对产业空间基本面的精准掌握。目前，苏州专门绘制了“产业空间效益图”，将企业类型、产值、税收等指标数据精确测算到每一块产业用地，使整个城市产业布局和空间效益“一目了然”。三是制定政府土地回购条件，由区属国有企业牵头，引导主体主动申报回购，再将土地提供给符合未来产业发展方向的企业。

　　（五）探索在制造业领域开展创新积分制试点。制定创新积分实施标准，将企业落户、企业成长奖励、企业创新平台建设等量化，按积分给予企业资金资助，并凭积分享受人才安居购房补贴、资金扶持等优惠政策，最终打通发改、科技、工信、人社、人才等多个部门的创新资源。同时政府可针对产业发展不同时期的重点，适时调整积分权重，如强化对“专精特新”企业扶持等，引导企业创新发展。